人類最引以為豪的傑作就是創立了一個龐大的知識價值體系,卻也常常困在這樣的體系之內作繭自縛。 就拿文字來說,在還沒有文字之前,當一個人要向朋友述說他剛剛看到一隻美麗的小鳥,很可能要花費一點時間畫出一隻小鳥。實體的部分還算簡單,至於「美麗」這個形容詞就很難傳達。也許你可以指著小鳥的圖案微笑,對方究竟以為你是取笑這隻小鳥很醜呢?還是很高興一早起來就看到小鳥?
兩個人一碰面,第一件事情就是拼命畫圖,畢竟是很累人的事情。所以有人就發明文字,從此你只要唸出「Bird」,別人就知道你在說什麼。更進一步的,還不只是描述一則故事,甚至連彼此的心情都可以分享。再繼續抽象上去,甚至連個人的理念,以及某個特殊場景的意境都能極盡吹毛求疵地描繪仔細。因為這樣,人類的生活很快地跳脫日常瑣事,原本只是對現有的事物或狀態做描述,到後來甚至對文字進行描述。例如兩個人像是事先說好要一起做某個動作,實際上並沒有說好,但卻同時做了相同的動作。這樣一長串的文字描述被解釋為「默契」或「巧合」。文字本身還有另一個文字來對它做描述,層層向上堆砌,文字不再只是一個工具,已經能夠獨立存在,在文字之上可以展現各種創意,詩詞曲小說,各種文字創作發展成整個龐大複雜的文學價值體系。
不只是文字,就連在其他領域,例如數學也是經由數字與符號等基礎知識不斷向上衍伸,先是創作出許多運算法則,隨著這些法則衍伸出許多定理或假說。兩個數學家碰面的時候,不再需要先行定義彼此對於符號的認知,例如某甲科學家可能用「-」來代表數字的相加,某乙科學家很可能是用「*」來代表數字的相加。在真正進行更深層理論的探討之前,兩個科學家必須花費冗長的時間取得基本認知上的共識,這感覺有點類似最一開始的翻譯家,比手畫腳才能對各種字詞進行轉換。這樣的情況對於知識的討論與傳承將會是一個很大的阻礙。於是一些基礎的符號運算被仔細定義,變成知識向上發展的立足點。藉由一塊塊的立足點,踩著巨人的肩膀可以爬得更高。
像是文字與數學符號,這些都屬於各自領域的地基知識,是金字塔最底端的大石塊,許多更複雜繁瑣的知識都源自於這個基礎之上。如果這樣的基礎發生錯誤,可以想像把金字塔底端的某一塊巨石抽走,也許少了一塊並不會怎樣,再多抽幾塊,結果會是相當震撼。
在中古世紀的歐洲,當人們經歷幾百年教會的操控與教育之後,所有的知識都由教會傳遞,由教會來定義一切的標準,其中有一項條例定義了太陽繞地球的「定理」。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人站起來說「不」,大聲疾呼:「地球應該是繞著太陽轉的。」眼看著金字塔底端的巨石正被緩慢搬移著,誰能保重自己在當下看到這樣的景象不會嚇出一身冷汗,出於防衛的心態欲阻止一切「邪說」?
在太陽繞地球的基礎之上,已經建立了幾百年的知識,卻在這一瞬間要人們面對事實,看著辛苦建立的知識價值體系瓦解,一切重頭來過,就好像真的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人類要重回原始人生活,是多麼不堪想像的情景。
整個人類社會的知識價值體系像個快速移動的火車頭,是所有人類思想的主流意識。在這主流意識底下,也許潛藏著一些「錯誤」,會像基因發生錯誤所導致的癌細胞擴散,突然就一發不可收拾。很可惜的,主流體系挾帶著動力的慣性,一點輕微的非主流意識並無法挪動主流體系火車頭分毫。必須累積許多的屍體,耗費長久的歲月累積,才能看著火車頭慢慢轉移到正確的方向。
隨著人類價值體系日漸繁複龐雜的情況,那些不完善或有所疏露的價值觀會像長鞭效應一樣,反應在其他衍伸而成的子價值體系之中。可以想像的出,要消除一項錯誤的基礎認知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就好像當初的日繞地學說,需要許多人的血淚才能換來主流價值體系火車頭的輕微移轉。
人們堆砌了各種價值體系,不斷向上抽象,在價值體系上端的人彷彿高手過招,只用大量的術語,這些術語是位於上層的知識,本身並不依附於日常事物,不僅僅只作為對現實情況的描述,而是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創作品。人們在建立知識價值體系的過程裡,攀上金字塔頂,在自己建立的價值體系中繞來繞去,把玩著這些創造出來的人為作品,逐漸脫離大自然的法則。
很可能在底下的某一塊巨石正慢慢陷入質疑與革命的流沙之中。那些守在塔頂的掌權者,以及其他各階級領域的人們,就像啟蒙時期的教會,依附著如教皇般的掌權者,眼看著基礎的大石被革命者搬除,辛苦堆砌而成的價值體系瞬間崩毀。
在世代交替,突破與建立的過程裡,有點近似於古龍筆下的嫁衣神功,毀棄象徵著另一種形式的重生。基礎價值如果遭受質疑,整個社會就會一再的崩垮,然後再由另一個主流價值建立新的社會。循環往復,每一種價值體系,即便在現今被界定為非主流,也難保不會在往後的日子裡受萬人推崇仿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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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n 31 Mon 2005 11:41
知識價值體系的興起與崩毀
- Jan 28 Fri 2005 20:15
宗教會不會是這樣形成的?
亞當跟夏娃因為吃下智慧之果而受到上帝的懲罰。這說明人類最大且唯一的慾望是求知慾,其他的慾望都可以看作是求知慾的延伸。小孩子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為什麼」,例如他們會問媽媽:「為什麼天空會下雨?」媽媽清楚知道:天空會下雨是因為空氣對流,水蒸氣在天空凝結之後落到地面上,形成了雨水。但是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這樣的答案只會讓小孩更加迷惑,會開始問起什麼是水蒸氣?什麼叫做對流?就一個小孩子的智商,這樣的思考會是一個多麼大的負擔?於是,媽媽可能會說:「因為天空在哭泣啊!」 我們常常都能在許多童書上看到這樣的童言童語,了解到善意謊言的重要性。因為這些謊言可以讓我們暫時忽略一些我們無法領會的道理,等到我們漸漸長大,心智足以了解一些抽象的概念之後,自然會了解天空為什麼會下雨。儘管人類不斷在進化,腦細胞快速分裂,仍舊會達到一個極限。大自然太過於複雜,複雜到連一個成熟健全的人也無法完全理解。我們可以感知到一些無法確定的事物,卻無法對這些事物進行更深入的了解。那樣的複雜度已經超出「下雨」這類情形,無法被人們所理解。即便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現今在世界上也沒有多少人真的能夠解釋清楚。
大多數人的理解能力都有一個限度,無法對宇宙萬物的各種變化做出合理的解釋,本著求知的慾望,人們將為了那些無法理解的事情消耗所有心力,有點類似於玩物喪志,只想著如何解釋自己親身感受到的一些不可解的現象,完全不理會日常的生活,那感覺就好像大學裡面的一些不食人間煙火,不停鑽研學問的學者。在一般人的眼中,這些人接近於神經病。
因為人類智能的有限性,某些聖者看到許多人類為了一些無法理解事情耗費如此多心力,甚至失去生活的能力,如果每個人都要對每一件事情尋求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人們將終日活在問題之中,永遠鬱鬱寡歡。這些聖者們為了解決這樣的情況,不忍心看到人們被這些複雜的事情所困擾,試圖替這些智能有限卻又無法控制求知慾望的人們想出一個「屬於成人世界的童話故事」。就好像小時後媽媽跟我們說的童話故事一樣。
這些所謂的聖者提出了一些超自然力量的觀念,把那些不可言諭的事情歸為超自然力量,學習用一種敬畏的心態去面對。那感覺有些類似把一個得了絕症的人冰凍起來,等到幾百年後,人類的智能提升到足以治癒此類的病症,再把這位病人解凍進行醫治。同樣的,面對那些不可解的問題,聖者們把他歸類為超自然力量,等待未來更有智慧的人來解釋這些現象。
除了人類的求知慾,人類本身的衝突性質也同樣導致宗教的產生。當一個人殺了人,他開始產生幻覺,看到被害者全身血淋淋的朝他走來,要來向他復仇。我們可以假定每個人都有個無形的內在自我,或許就像是守護神或是小宇宙。這個內在自我看到自己殺了人,無法原諒這樣的行為,這種不被原諒的感受不斷在心裡沸騰著,導致自己無法成眠,無法原諒自己。於是,人們發明宗教,創造出上帝、佛陀,能讓我們進行懺悔,尋求原諒與寬恕。其實這個被創造出來的上帝很可能就是我們的內在自我,人們替內在自我塑造了一個形象,銬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或者盤坐的佛陀,當我們在禱告或靜坐的時候,我們很可能只是在跟自己的內在自我對話,尋求原諒。
宗教本身的用意是好的,卻常常被人誤用。人們開始習慣把自己的過錯都交由佛祖與上帝來承擔。當我們傷害到別人,或者面臨極為困難的問題,常常不加思索,直接就去禱告、靜坐,把這一切難題丟給宗教。結果,我們每一天都出去傷害別人,回到家立刻懺悔,隔天便遺忘所有的罪惡,繼續傷害別人。當宗教信仰流於形式,他就變成一件可怕的兵器。幾百年前的十字軍東征、宗教戰爭都能說明,當宗教信仰被濫用之後,恐怖的結果是我們無法想像的。
除了宗教信仰之外,一個人的自我反省也是很重要的。很多人相信輪迴,認為一位母親在上輩子可能殺了無辜的人,而這個無辜的人在這輩子成為自己的孩子,於是這一輩子得替他把屎把尿。因為相信輪迴,所以這位母親可以繼續這麼任勞任怨。追根究底,這樣的情況同樣是因為人類本身的衝突性質才導致這樣的情況。一個母親每天替小孩把屎把尿,小孩長大之後還得忍受小孩的叛逆。身為一個母親,也身為一個人,我們總會自私的想著:為什麼我對他這麼好,而他卻不懂得感恩?既然這樣,我就不要再對他好了。儘管心裡這麼想,還是忍不住想對他好,畢竟眼前的這個小傢伙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面對這樣的衝突,人們常常活在掙扎當中,當輪迴轉世的觀念出現之後,就好像小時後媽媽說的童話一樣,人們藉由這樣的觀念來解釋自我的矛盾,當這位母親繼續無條件愛著眼前叛逆的小孩的時候,他不再受到心裡自私天性的煎熬。把一切簡單化,歸咎給因果循環之後,他可以繼續愛著他的孩子,而不用受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樣的天性所質疑。
但是當一切都訴諸於輪迴與宿命論,人們開始學會推諉責任:我會出生在貧窮人家是因為我的上一輩子太奢侈,我會一直愛著那位不懂得珍惜我的情人只是因為我在上輩子曾經傷害過他......。以此類推下去,把一切都簡化,把所有原因都歸結到輪迴與宿命,自己什麼都不用負責了。
為什麼不說:我就是愛著他,即便他對我不好,我還是無條件原諒他。而我也知道,內在自我會不停在我們耳邊向我宣導自私的天性,質疑我這種自找苦吃的行為。彷彿要一直掉入這樣的循環,持續遭受內在自我的質疑,持續衝突下去,總會讓人崩潰。最後,很多人都會不經意說上一句:「一定是我上輩子欠他的。」就像「下雨是因為天空在哭泣」一樣,是一個特效藥,衝突立刻停止。每當外在的苦難與內在的質疑雙管齊下的同時,給我一個童話的阿斯匹林,腦袋裡不停翻攪的痛處
突然都消失了。
不管宗教也好、各種不可解的理論也好,他就像小時後的童話、阿斯匹林、類固醇,確實好用,但用多了卻可能會有副作用。
如果可以,偶而不妨告訴自己:有個人並不是因為很討人厭,所以我才要討厭他,而是因為,在面對他的各種言行,我可以選擇喜歡或討厭他,在衡量各種因素之後,我選擇了討厭他。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學著先把責任放在自己身上,等到真的不行的時候再求助於其他的力量也不遲,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