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

　　幾次國外自助旅行之後，對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善意」。當自助旅行來到異地，周圍能夠提供協助的就是這些在地人，而語言又變得如此無力的情況下，該如何溝通呢？

　　曾經好幾次，在沒有語言的協助下感受到善意，無比珍貴。有時候總會想，我們是不是因為太容易溝通，太容易傳達訊息，或者太依賴語言，反而降低某些感受力。那種即使失去語言都仍存在的東西，那樣的瞬間，很難忘記。當然也有誤解的時候，也有因為生疏的語言而焦慮，甚至想要放棄。有時候對方先放棄，有時候自己先放棄。但也曾經遇到對方不打算放棄，終於把事情完成，當下的喜悅是難以形容的。

　　月有陰晴圓缺，人也是這樣，但這都只是在呈現。陰晴圓缺只是呈現的方式，並不是任何本質的改變，但卻可以如此影響人的情緒。人也是一樣，善意、惡意、誤解、溝通，都是一種呈現。想要呈現出怎樣的面貌，似乎是可以自己決定的。

　　每一次的旅行，總想試著去體會各式各樣的善意，然後想著如何釋放善意，特別是在異鄉，在那樣的時空條件下，因為不熟悉，人才會開始去尋求最原生性的觸角，接收不一樣的刺激，內在的電路也突然鬆動，某些停擺許久的思想又開始轉動起來，體會某些珍貴的東西一直都在。

玉山主峰的岩壁

　　雖然一路努力按快門，仍有一些畫面無法放進照片裡。

　　印象最深刻的畫面應該是摸黑登頂的這段路程，當晚的月亮接近滿月，幾乎看不到任何雲霧。因為我們正好從主峰的西面攀登，月亮就在我們這一側，於是我們還可以趁著停下來休息的時候順便賞月。而且像是串通好的一樣，就在我們還有幾百公尺就爬到山頂的時候，月亮變成一個橘色的光球，不久便隱沒在遠山的雲層裡。爬上山頂，另外一頭等著我們的，是另一顆更大的橘色光球。

　　還有，一路沿著西面的山壁，之字形向上攀爬的時候，往下一看，點點頭燈勾勒出黑暗中的小路，真的很壯觀。

　　這一切，月亮、頭燈，以及日月一上一下的時間光影交替變化，都無法放進照片裡。這大自然的博物館，歡迎參觀，謝絕攝影。

　　大約是今年二月的事情，朋友找我一起去登玉山，已經找好旅行社，預計四月底出團，但遲至六月初才抽到排雲山莊的床位。

　　從那時起，除非雨天或有重要事情，周末都會選一條登山路徑訓練體力。每次都會有一些狀況，例如沒有準備足夠的食物上山，導致在缺乏熱量的情況下，靠著意志力把遊魂一般的自己帶回山下。或是持續十小時的長途跋涉，感覺膝蓋和小腿都快分解。這些林林總總的不適感，對於我們這種「拗少年」，每一次都會再次降臨，漸漸也就習慣這種痛苦折磨狀態。

　　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登山練習，慢慢發現登山其實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卻又很真實。那山頂就像一個目標，我們千辛萬苦，憑著達成目標的決心，努力站上頂峰，以為一切完美落幕，可以搭計程車回家休息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完成目標，上台接受表揚之後，不是一直待在台上享受掌聲，還得要從容走下台。往往那才是最困難的。當你的身體用盡氣力幫你爬上山頂，接下來就換你靠著意志力和平常的練習，把疲累的身體帶回山下。

　　人生好像也是如此，考上理想的大學，找到好的工作，這一切都只是個開始，達成目標之後，登上頂峰之後，該怎麼下山？如果沒有下山，要如何登上另一座峰頭？

　　如果有人問我從哪裡開始登玉山，那絕對不是塔塔加鞍部登山口，而是我第一次開始登山練習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開始了登玉山之旅。台灣第一高峰，我並不只是花了兩天，而是經過好幾個月的時間才摸到那一塊石碑。

2009/6/7 玉山主峰日出

　　今天請了半天假。先是去一家網路鄉民們推薦的中醫掛號調理身體，然後就到大稻埕等待魔幻時刻。

　　等待日落，等待晚霞，等待日落後的寶藍色天空，等待河岸邊的夜燈初上。堤岸邊一排攝影師們，架著腳架，手握相機、黑卡，有志一同守著統一戰線，偶而也有路人、車友，拿著消費機短暫加入陣容。還有更大一群人坐在堤岸邊，看看風景，吹吹風，偶而走來走去，比較一下射手們相機螢幕上的圖片和實際景色之間的差距。

　　拍完隨身底片機之後，我就離開了。離開的時候，彷彿遺落了什麼，只感覺腦袋裡的「桌面」乾乾淨淨，工作上的煩悶、看中醫的煩悶、還有許許多多零零落落無法歸類的煩悶，都被收進抽屜裡。腦袋很空，很乾淨，也許過不久又會一片零落，但至少此刻很自在。

　　在台北參加過幾次的跨年活動，終於有一次撐到天亮參加升旗典禮。雖然整個等待升旗的過程一點都不莊嚴，但是當景美女中合唱團在台上唱起國歌和國旗歌的時候，周圍還是傳來許多雖然稱不上洪量，但發自內心跟著一起唱的聲音。

　　當國旗歌結束，所有人揮舞著現場發送的小國旗，看到這景象，一年的第一天就看到一片熱鬧的紅，感覺這會是個很美好的一年。

　　抵達蘭嶼之後，就一直想著要去大天池看看。聽說前往大天池的路不太好走，就因為這樣而特別想去。辛苦得來的總是印象深刻，大概就為著這個原因而想要在辛苦之後，好好記住大天池的風景。

　　結果最想去的大天池之旅始終沒有成行，但至少有到小天池。聽說小天池乾涸的時間比有水的時間還多，但因為之前剛好有颱風，所以小天池水量頗多，看起來頗有意境的。

蘭嶼島北部的小天池（拍攝：卓）

　　小天池明明離我們路邊停車的位置很近，我們卻走錯路而誤入險境。還好同行的夥伴有理智的人，說要回去走另一條路看看，才沒有困在蘭嶼的山裡。

穿越叢林（拍攝：卓）

　　話說回來，前往小天池之前，我們沿著同一條路抵達盡頭的蘭嶼燈塔。因為燈塔剛好沒有人阻止我們潛入，我們就玩起一二三木頭人，所有人衝到燈塔底下合照，又趕快離開。

蘭嶼燈塔（拍攝：楗）

快閃（拍攝：卓）

旅程第一天，黃昏的氣象站（拍攝：楗）

　　雖說是國中同學，但一年頂多見面一次，那一次可能只是一群人在餐廳裡吃個幾小時的晚餐，問問彼此最近在幹嘛，然後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下一次再聯絡，又是隔年，或更久。一群熟悉的陌生人。

　　這樣的一群人，只憑著十幾年前曾經一同早起打籃球，一同做一些不能讓老師知道的事情，這些微弱的印象，瑣碎的記憶，就可以促成這趟旅程。而且這十二個人當中還夾雜著朋友的朋友，朋友的同事，等等關係。

　　一切只因為「蘭嶼」，一個遠方的小島。

旅程第四天，前往墾丁後壁湖的船艇上，回望海中的蘭嶼（拍攝：楗）

　　「旅行，是為了回家。」不知道最早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一句話。一群人為了共同的目的地，相聚在一起，度過短短幾天的時光，才發現相遇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旅程第四天，港口邊和我們揮別的阿嵐（拍攝：楗）

　　家，就是一種持續相遇的感覺，總在旅行之後才發現。

　　旅程的第二天，我們一群人剛從「美雅美早餐店」吃完早午餐，就受到一艘十人舟的船主邀請，可以付費乘坐達悟族拼板舟出海，船主可以藉此籌措建造船屋的經費，外地人也有機會體驗划獨木舟出海。出海之前，一起幫忙把船推入海中，結果衣服都浸溼了。

十人舟船主（拍攝：卓）

　　回到民宿，馬上就要去浮潛，就把衣服用清水沖一沖，隨手掛在後門旁邊凸出來的管子上。浮潛回來之後，後門的衣服不見了，被人掛到民宿前院的衣架上。

　　等到浮潛回來，準備到西岸魚人村的「無餓不坐」吃風味餐時，衣服又不見了，原來是因為天空飄著小雨，衣服被掛在隔壁地下屋的屋簷下。

　　第三天一覺醒來，打開窗戶，一片晴朗，衣服又出現在院子的衣架上，已經晾乾了。

旅程第三天早晨，掛在前院的衣服（拍攝：卓）

　　我想這應該都是親切的阿嵐媽媽做的，果然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

阿嵐媽媽餵豬的身影（拍攝：卓）

　　很無聊的記事，但就是想要記錄一下。

　　這次去蘭嶼，難得坐上「十人舟」划船出海。當浪靠近，將十人舟向上推起時，那種海潮律動的感覺真不錯。但因為有人會害怕，負責帶我們出海的當地人「阿凱」並沒有讓我們離岸太遠。

　　「十人舟」划船體驗應該是這次旅程的意外和最大的驚喜，但除了驚喜之外，也有很多錯過：沒有爬上大天池，沒有前往椰油村的祈禱山，沒有找一天晴朗的夜晚躺在戶外看銀河......。經過一陣逗留，還是不可避免會有錯過，也只能把握住當下的驚喜，接受必然的錯過。

　　在蘭嶼吃海產、吃早餐、吃風味餐、吃冰、吃牛肉麵、吃飛魚......，有些店家沒有店面，是直接讓我們在客廳用餐，就像在朋友家作客吃飯一樣。可以一直坐著看電視，老闆也不會趕人。

　　在蘭嶼的最後一天，我們在某家小吃店內吃午餐、避雨，等著下午的船班，就在他們的客廳吃飯、看電視、睡午覺。門突然打開，一位拄著木杖的老婆婆走進來，我的位置正好靠近過道，稍微挪動位置，轉身看著阿婆的時候，她突然跟我說了一句：「你好」。就像到朋友家玩，朋友的奶奶在跟我們打招呼一樣，簡單的問候，滿滿的感動。

　　前一天還過著悠閒的小島生活，今天就回到工作的軌道上。無可避免的慵懶，是為了留一點空間，恐懼新的記憶會把這幾天的回憶擠到角落，於是寧可放空，把四天三夜的回憶放在顯眼處，隨時可以拿起來回味。

　　某一天，這段回憶終究塵封角落，那都是以後的事了。